A FOREVER LEARNER 永不停止的學習是我的快樂

淚濕的教鞭(刊登於世界日報)

From 1976 graduating from college; from Taiwan to Ohio, to New York, Man-Li has been teaching Chinese Literature, Music, History, ESL, traditional dance, computer application and Kung Fu for students from 2 1/2 to 84 year-old.

LI Culture Association Chinese School students visiting Man-Li presenting gifts.
Tzu-Chi Chinese School students celebrated graduation presenting gift.

Receiving award at the Chinese School Association Conference.






淚濕的藤條
刊登於世界日報
郭曼麗

那年,我二十一歲,由臺大畢業,甄試通過成為國文老師,分發到五股國中帶初二放牛班,當時全班五十一位十四、五歲的大男生,站在一起都要我「仰」望而談,而且才小我六、七歲,他們沒把我看在眼裏,可想而知。所謂的放牛班,其實只是入學考試沒考好,但是在升學主義的制度下,他們卻成被棄的羔羊。

既然是放牛班的導師,我便該是揚鞭的牧童,但,他們在我眼中,不是牛,是玉璞,我寧願是雕琢心器的藝師。痛心的是,他們自己已習慣被看成牛,認為只有棍子才能阻嚇惡行,在一次班會後,班長呈上一枝長達三呎的藤條,要求我對不聽話的同學施以體罰,我一直拒絕使用,只將那根教鞭掛在黑板旁,試圖用鼓勵的方式改變他們,直到後來連男理化老師上課都要求我坐陣,否則他根本無法上課。記得第一次被逼著打他們時,我邊哭邊打,淚水與藤條一起揮灑,他們都愣住了,相信原來也有老師會心疼他們,才恍然大悟他們不是生來該被打的。從此,牧笛的樂章吹響,譜成我們美麗的樂章。

學業也許不是他們的專長,但責任不全在他們身上。家庭訪問時,我才瞭解課本上的知識對他們是多麼陌生的世界。眷村的孩子精靈,山裡的孩子樸實,但家裡很多沒有讀書的環境,於是我每天陪著他們留校讀書,期待他們能不放棄自己。原來學校裡只有資優班才留校加強考試的,大家都笑我白費力氣,我卻不以為忤,自得其樂。

學校在山腰上,晚讀後與他們在眺望一片燈火中踱步而下,是美。在天際彩霞中教會我騎腳踏車及說臺語,是美。在星空下坐在操場上吹口琴唱歌,是美。看著他們低首安靜地看書寫作業,最是美。

每個孩子都是一首歌,一頁詩,我每天都驚歎不已。立誠一個國字也不會,但我講解文言文時,他卻能飛快地畫出他自創的圖畫字翻譯,如果,他不是生在這個時代,他會是個文字大師。福龍帶我到他家後山去看他的好朋友們,原來是他看守的墓園,他思想的成熟大人也不及,如今他成為臺灣有名的藝術家,親手一石一木砌造古意盎然的家園茶坊。

還記得大拜拜時,他們拖著我在山中一家吃過一家,吃不完還得兜著走的熱情。還記得班上同學被其他班學生欺負,我帶著全班衝去「評理」的義勇。還記得露營時一起淋著雨講鬼故事的刺激。還記得到金瓜石夜遊搭車時,把擠不上的妹妹由窗口拖進來的驚險。還記得我的草帽被吹到海裡,他們跳下崖去搶救的感動。

最不能忘的是畢業前的合唱比賽,我不敢相信地看著五十一個大男孩,整齊肅穆地唱著我教他們的歌。那是唯一的一次我看著他們全體一動也不動地站著,全神貫注地作一件事,我想裁判也被他們感動了,於是,他們得到他們初中三年唯一的獎。當然,我的淚水又成他們取笑的對象,但是我看到他們眼中的驕傲和自信,那是他們給我最好的畢業禮物。

還記得他們才十幾歲,如今都已過不惑之年了,五十一顆珍珠已自世上消逝了兩顆。今年宗耀經由網路找到我,讓我知道他拿了博士學位,而且當了軍中司令。放牛班的博士,竟然記得的是我教他看天上的星星,和師爺爺請他吃的水餃。

不曾再帶過放牛班,也不曾再揮過藤條,我帶著它走遍天涯,提醒自己愛的力量勝過一切。「得天下英才而育之」固然是人生一樂,但是那兩年牧童生涯,卻是我心頭最美的樂章。